《一丝不挂》
【一】
女子轻轻将薄如细丝的衣衫褪到肩膀，褪下半身，最后完全褪离自己的身躯。整个动作仿佛是一种仪式，就像祭司在神殿上对着神明顶礼膜拜。
月色是一杯酿了数千年的葡萄酒，洒在皮肤上便足以让人心醉神迷。女子是月下的祭祀，今晚将全心全意供奉她面前的神。
女人环顾四周。床边散发着柔和红光的华丽台灯散发着红光，红光下的梨木床头柜也散发着红光，红光下的白色丝被也散发着红光。这红光就像一个漩涡，吸引着女子沦进欲望的深渊。
这红光也成了男子的盔甲，一身**的他没有神的全知，没有神的全能，没有神的勇武，没有神的英俊，可男子的确是神，人间的神，因为，他富甲天下。红光是盔甲，男子披着它征战沙场。
女子想起了过去出海时乘坐快艇的景象。乌云下的雨。身上的汗。波涛汹涌。此起彼伏。船在风浪中剧烈摇摆。她几欲呕吐。床在风浪中剧烈摇摆。她几欲呕吐。
回忆的痛苦让女人不由地嘶声沉吟，男子则是乘胜追击的将军，由不得她半点喘息的机会。
痛苦、眩晕、剧烈的不适。
出海本是一件开心事。可她却只记得晕船的痛苦了，什么海上风光，什么醉人海风，什么海滩美食，都成了小说家言，纯属妄想。痛苦！痛苦才是出海的本质！胃中仿佛养了一只怪物，时时刻刻想冲出来。
女子终于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，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出了一趟海，满身心都是痛苦。这痛苦来自男子，也来自她自己，但当男子打开一个像鲨鱼嘴巴一样的钱包，拿出钞票的瞬间，毛毛虫蜕变成蝶。
色彩斑斓的蝴蝶飞舞着，在半湿的床单上飞过，在男子圆滚滚的肚腩上飞过，在散发红光的台灯上飞过，最后落在女子的唇上。
她笑了，嘴唇笑起来就像一只翩翩而舞的蝴蝶。她接过一叠钱，数了数，蝴蝶消失了。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女子质问道，嘴唇变成了毒蛇。
“我什么意思？”男子重复道，轮到他开怀而笑了，“这就是我的意思啊！”
“真不够意思。”女子冷哼一声，故作娇态。
“那你意思是？”
“你就再意思意思嘛~好么？”她蛇一般缠着男子，光滑的肌肤斟满了月光的葡萄酒。男子醉了。
“哎，给你！真是贪得无厌！”说着，男人又拿出一叠钱，递给女子。女子拿着这叠钱扇风，感觉凉爽无比，出海的眩晕尽数驱散。
她知道自己会老去，肌肤再也盛不住酒，嘴唇再也化不出蝶。为了以后，她不得不在此时尽可能压榨她的情人。
情人是无情的，性是唯一的连接。女子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前男友。她与他，是有情的，钱是唯一的阻隔。
女子慵懒地躺在床上，忽然笑了，笑得那么妩媚，像一只妖精。因为，和她面对面的，是钱。
【二】
女子穿着一身艳丽的服饰，仿佛一只花孔雀。她的身边，跟着一名朋友。她炫耀地伸出左手，道：“看看这条手链，好看不？”
这手链自然不可能难看，用钱换来的东西都不难看，更何况这项链符合人的审美观，自然就更加好看了。
女伴羡慕：“哇，他对你可真好！”
女子笑着：“关键不是他对我好，关键是他有钱！”
女伴拉了拉她的衣服。
女子不明所以，继续道：“我没有说错什么吧？我的前男友，他很爱我吧？可跟着他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用这些。”说着，她又晃了晃手腕上的手链。
女伴尴尬地说道：“你看看身后……”女子向后看去，正是自己的前男友。一身保安制服，看来是到了这家百货市场做保安吧。
女子看了几眼，拉着女伴匆忙离去。爱情就是这样，在相拥时予人蜂蜜，在相离时予人蜂刺。她愿意在钱的海洋里**地游泳，却没有面目在衣着光鲜的情况下面对他。或许只有等她落难了，才会、才能、才敢回来找他。
那前男友，神情失落，看了看身上穿着的这身制服，心中苦闷郁结不已，人生本就如此，就像一副象棋，将帅只有一个，没能被命运垂怜，便只能当那送死的兵卒。
女子拉着女伴一直往前走，来到一家首饰店。珠光宝气闪烁得仿若宇宙星云，让人目不能移。
“走。进去看看。”
“……可是，这里很贵的。”
刚进门，她们碰到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富太太。富太太显然认识女子，讥笑道：“是啊，这里可贵得很，你还是掂量掂量自己再进来吧！”
“我进来自然是底气十足，不劳烦你费心。……倒是太太你，最好多挑些好看的饰品，免得再也吸引不了你老公。”
“哼，就凭你还底气十足？……”太太冷笑，边说边上下打量女子，“怕是要卖身才买得起！……哦，不对，你可是已经卖了身的。哈哈，那你尽管挑！”
“你！”
“你什么你！”
两人针锋相对。
女伴怯怯地拉了拉女子的衣袖，道：“算了吧，别吵了，我们走吧。”
女子气冲冲地看着女伴，道：“你也不帮我？”说着也不听解释，夺门而出。背后传来了富太太恶心的讥笑声。
女子独自来到街上。她知道，自己是受人鄙视的。用身体换钱是可鄙的，贫困也是可鄙的，这就是当今社会畸形的价值观。穷是否一种罪孽呢？如果不是，那为什么穷人会低人一等？如果是，可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，何来罪孽可谈？
女子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生活在可悲时代的可怜人。所幸，自己还不是最可怜的，至少自己还有钱。她想起了到泰山旅游的经历。那种脚踏大地俯视世间的感觉，和手中紧紧握住一叠钱的感觉，如出一辙。
有了钱，她可以做任何事，可以用钱把人圈起来，当做动物任由她这只花孔雀欣赏。这繁华都市，难道不正像一个巨大的动物园，囚禁着名为穷人的动物？
如此想着，女子笑着流下了说不上悲伤也谈不上痛苦的泪。
【三】
再一次巫山云雨之后，男子又拿出了那个鲨鱼嘴一样的钱包。不知道这个钱包吞噬了多少人的血汗，才像现在这般鼓鼓的。
男子面无表情地扔来一叠钱，女子花枝招展地接过，数了数比平常多出不少，赶紧连声道谢。
“你不要谢我。以后你不用来了。”
女子惊疑不定地问：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“字面意思。你不要来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听说你顶撞了我老婆？”
“就为了这事？”女子不屑道，让自己裸露的身体站在月光下，皮肤细滑得好比丝绸，“我不比那黄脸婆好百倍？”
男子叼了根烟，将青灰色的烟气向着女子脸上喷出，月光下的烟气也泛出五光十色，女子就像是腾云驾雾的仙女。
“你不懂爱情。”
女子哭笑不得，驳斥道：“你懂？那你为什么来上我？为什么包养我？”
男子又吐了一口烟，语气平淡地说道：“你真的不懂爱情。”
“哼。”
女子捏着那叠钱走了，那钱比以往的都要厚实，却让女子感觉好像站在悬崖边，站在随时倒塌的楼房顶。她失魂落魄地走着。她失去了钱，她还有爱情。
我不懂爱情？不，我懂。我经历过。
她想着，掏出手机，打给了前男友，约个时间出来。前男友犹豫了几秒，答应了。
两人见面的地点就在前男友正在工作的那间百货商场的天台。女子先到了，她向下看去，人们忙忙碌碌地走过，活像一只只蚂蚁。她完全感觉不到脚下有站在地面的触感，这种空虚让她害怕地后退几步。
等了许久，前男友终于来了，还是一身保安制服。
“找我什么事？”
“……我、我想……复合。”女子低着头说。
男子双手捏成拳头，沉默了一会，问：“为什么？”
“你知道的，我爱你。”女子急切地说道，抬起头，眼中泛着泪光。
“你是被甩了吧？”男子面无表情地说，“我已经知道了。我不会接受你的。”
女子抓住男子的手臂，苦苦哀求：“不要离开我好吗？”
男子终于忍受不了，一把推开女子，大喊着说：“这句话我也说过！你呢！义无反顾地走了！跟着那个足以做你父亲的人！现在倒好，被甩了，没钱了，就回来了！呵呵，我是什么？闲暇时满足你的小丑吗？你这**！”
“不！听我说，我跟他不是因为爱情！我一心爱着的，是你！”
“不，你不懂爱情。”男子说道，转身便走，即使眼中满含泪水，他也没有回头。
于是，她连爱情也失去了。
【四】
夜色迷茫，满城的霓虹都在挣扎，试图摆脱黑夜的吞噬。
女子静静地站在大楼边缘。泪水早已干涸，就像留在古玩瓷器上的斑驳涂漆，徒增丑陋。如今她什么都失去了，也无所谓美貌或丑陋了。
月色也不再是美酒了，它弯弯地挂在高空，凌驾世间。高傲的弧度。女子看着月亮，感觉它就是在嘲笑着一无所有的自己。
她不懂，为什么自己会被抛弃。她不懂，为什么自己是失去道理的一方。她不懂，为什么人人都对她唾弃鄙夷。或许，她也不懂，爱情。
她知道，没有人会怜悯自己。她知道，人们会说她自甘堕落。她知道，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咎由自取。她知道，原来这是个笑贫又笑娼的时代。甚至，她还知道，自己已经没有未来了。
她只是一个迷路的人，如今却再也找不到路了，前后左右，全是冷漠的墙。她想跳楼，一死了之，但是，如何也迈不出那一步。困难的不是死，而是舍弃生命。
就这么看了半夜，当月亮逐渐从头顶移过时，这名被抛弃的女子最终还是提不起勇气，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回走，就像一具行尸走肉。
【五】
后来，那位前男友偶尔记起自己曾有过这样一位女友，好奇之下一打听。
他的朋友这样和他说：“她？前几天我们去吃宵夜，还看见她咧！你问她在做什么？嘿，她在当站街小姐咧！那模样，啧啧。我说，看她那水性杨花的荡样，你当初抛弃她还真是明智咧！”
连连打听，都是这般既欣赏其肉色，又鄙夷其为人的评价。
再后来，他已听不到她的什么消息了，最后，甚至连她的名字，也忘记了。
【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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